除夕是中华民族的传统节日，是岁末的最后一天。春夏秋冬，时光飞逝，时至今日，我已度过60多个除夕，但唯独1986年的除夕至今还难以忘怀。
孩童时期，特别向往农历过年——春节。为什么？过年吃得好，穿新衣服，玩得开心。亲婆（祖母）时常对我说，过年这天吃喝玩乐不干活，意味整年不会辛苦，生活幸福。这表达了老一辈人的朴素心愿，可深深地烙在了我的心里。长大了，我还牢记着这句话。每逢春节，无论何时，要把春节期间干的活儿尽量在除夕干完，好让自己在新的一年里生活幸福不辛苦。
为了完成比平时多的工作量，除夕这天，我起了个大早，给牛兔喂食，挤完牛奶，再把牛奶送到收购站，急急忙忙回家大扫除。在春节前大扫除，也叫扫尘，我们崇明叫“掸灰尘”。“掸灰尘”是中国人素有的传统习惯。这天，我和老婆分工明确，我打扫房屋庭院、清除垃圾杂草，老婆擦洗锅碗、拆洗被褥，把里里外外打扫个干干净净。其实，“掸灰尘“是除夕的习俗，是人们借助“尘”与“陈”的谐音表达除尘除旧的意思，寓意把旧的一年晦气和污秽清除干净，去迎接焕然一新的好光景。
除了“掸灰尘”，贴春联也是除夕习俗中的一种，为表达对新一年的厚望，来年有个好的开端。每到除夕就通过贴春联反映自己对美好生活的感受和对未来的一种美好期盼。贴春联的时间方法也有一定讲究，春联须在上午贴，若是错了，便收不到预期的效果。因为我家养了三只奶牛和62只兔子，为了表达我的美好愿望，我贴了这幅春联：上联是“财源滚滚随春到”，下联是“喜气洋洋伴福来”，希望明年牛奶产量高，兔毛价格好，风调雨顺勤劳致富。
贴好春联，我简简单单吃了口中饭， 骑车到中兴镇购年货。出门时叮嘱老婆，在家烧菜蒸糕做圆子，年夜饭丰盛点，晚上俩人好美美地吃顿年夜饭。
来到中兴镇，浓浓的年味弥漫在整个菜场超市。品种繁多的年货堆积如山，公路两旁摆满了小商小贩的摊位，有大小不一的鞭炮，天南海北的年货，五彩缤纷的年画、春联、窗花，款式颜色各异的老人、女人、小孩的衣裤鞋帽，更有从全国各地批发来的各种水果，一堆堆一幢幢，琳琅满目。步履匆匆的人们穿梭于菜场超市和各摊位之间，精心为家人挑选着喜欢的物品。从人们敞开胸怀的欢笑中，我看到了除夕的到来，新春的气息无声息地感染着人们的心情，快乐幸福的字样写满了脸上。
为了晚上准时观看第四届春节联欢晚会，我必须在晚上八点前完成所有的活儿，否则会影响准时看春晚。想到这里，我无心欣赏周边的美景，抓紧购置了必须的年货，双脚一蹬自行车，用力向家驶去。
一回到家，我拿起锄头，奔向自家宅院前的那块承包田，挥舞锄头干起来。由于我家承包田放足了牛兔粪，土地肥沃。我种田虽不是行家里手，但长出来的玉米棒子大，花菜球又大又白，得到邻居老农的啧啧称赞。大约花了两个多小时，牛棚兔舍的肥料用粪桶都挑到了承包田，牛棚兔舍空空的，新年3天牛兔拉的粪便笃定腾得下。刚出运完牛兔的粪便，我拿了扁担绳子急忙赶到仓库场上，挑完了两担稻草，估计这几头牛吃个三四天是没问题的。问题是要用铡刀把稻草铡成二、三公分长的草料，没有一两个小时是绝对不行的。为节约时间，铡稻草这工作可安排到天黑在灯光下干，现在必须赶在天黑之前去田里挖好两担胡萝卜，满足 62只长毛兔一个新年的饲料。
这时，太阳已经偏西，红红的，看上去就像马上要掉下去的样子。远处隐隐传来“噼”“啪”“劈里啪啦”的鞭炮声。空气中一层层轻轻飘来酒肉饭菜的香味。哦！早的人家已经陆陆续续开始吃年夜饭了。闻到这饭菜的香味，一下子刺激了我的食欲，突然感觉肚子有点饿了。我想必须抓紧时间挖好两担胡萝卜，早点吃了年夜饭才能8点准时看春晚。心里这么想，可要挖好这两担胡萝卜没那么容易，它要用铁锹一个一个挖的。当我两担胡萝卜挖完挑到家里时，后背已经暖烘烘，额头上亮晶晶了。天也已经全黑了下来。老婆对我说，刚才她去喂兔子的时候，看见几只兔子逃了出来，叫我赶紧去修理兔笼，完成后早点回家吃年夜饭。我三步并作两步赶往建在老宅那边的兔棚，推开棚门，黑暗中好几只雪团似的长毛兔正在互相追逐。我随手拉亮电灯，查找这几只长毛兔“越狱”出逃的原因。不查不打紧，一查吓一跳，原来四五只笼子的木条都被这几只兔子咬掉了。我赶紧到储藏间寻找了一堆木条，锯锯弄弄、钉钉敲敲，当起了木匠。过了好长一段时间，总算把几个笼子修理完毕。接着我要担当起警察的职责，把这几只出逃的兔子捉拿归巢，我追赶了约摸刻把钟时间，就是一只兔子也没捉到，它们好像故意捉弄我，和我玩起了捉迷藏的游戏。当你发现兔子在笼子的东边，你赶到东边时，只听见“叭哒”一声，它就从笼底蹿到了西边；当你立马追到西边时，又是“叭哒”一声，它两脚一蹬，又奔到了东边。它们太狡猾了，任凭你怎么追赶，就是捉不到它。几个回合下来，虽说是过了立春，天气还是蛮冷的，可我背上又暖烘烘、额上亮晶晶了，这全是被几只兔子“折磨”出来的。没有办法，我只好去搬救兵，叫来老婆和我一起捉拿兔子。这样我俩一人在笼子东边，一人在笼子的西边，东西两边夹攻，出逃的兔子终于无路可逃束手就擒。我顺手拿起刚才“折磨”我最厉害的那只大白兔，举过头顶，真想摔死它，方可解了我的心头之恨。可刚把兔子举过头顶，我的右手立刻又从半空中放了下来。为什么？说实在的还有点舍不得。记得1984年浙江人来崇明收购兔毛时，最高价每市斤达到100元，当时我每月的工资才42元，一斤兔毛超过了我两个月的工资。那时养长毛兔是多么吸引眼球的家庭副业，整个崇明兴起了养长毛兔热，从东到西，家家户户哪家不养？我也眼馋，花了50元人民币从市场买回了一对小兔子，把它们当成熊猫般精心饲养，甚至买了麦乳精给它们吃，好不容易从原来的一对发展到现在的62只。可好景不长，随着兔子数量的增加，兔毛的价格一路下滑，从原来的一百元一斤，跌到后来连兔毛的分量不用称，而是按只估价，毛势好的3、4元一只，差一点的只有1、2元，所以我即使养到了62只，可收获的还是养2只时的那么点利润。
虽然我不忍摔死它，但一定要惩罚它，于是我拿了这只兔子，把它的脸紧紧贴在一百瓦的灯泡上，好好地报复它一下，只见它两眼放出红光，连那只灯泡旁边也有点红兮兮的，眼睛一眨也不眨，只是嘴角边的几根长长的胡子在一抖一抖的，看到这只兔子被惩罚的样子，我感觉终于出了刚才那口恶气，露出了“胜利者”的一丝苦笑。
我在欣赏自己的习作之时，忽然发现老婆眉头紧皱，一副难受的样子。她说肚子太痛了，大概快要生产了。我真是既高兴又慌乱，高兴的是自己就要升级当父亲了；慌乱的是，此时两人的晚饭还没有吃，后边还有好多的事等着我们去干呢。送她去医院是大事，我边想边关闭兔舍大门，急匆匆向家走去。当路过我家堂兄的院子时，电视里悦耳动听的歌声夹着堂兄堂嫂看春晚发出的欢笑声，不断从堂兄家的窗户里飘出来。我想，堂兄堂嫂是多么的幸福，他们是在享受生活，而我们今晚看春晚又得泡汤了。想到这，鼻子有点酸酸的感觉。也不想春晚的事了，敲开了正在看春晚的我妈和我大哥的门，我大哥用自行车把老婆送往汲浜医院，我急忙骑车赶到岳父家，把丈母娘接到汲浜医院。一路上，当岳母得知我们还没吃晚饭，就开始数落了我几句：都啥辰光了，还没吃夜饭！人家都看电视睡觉了，想发财也慢慢地来。
我听得出来，丈母娘的话是责怪我没照顾好她的女儿，我也确实深感内疚，平时老婆除了三班倒在棉纺厂上班外，还要和我照顾好一亩三分责任田，尤其是养着3只奶牛和62只兔子，这忙的活吃的苦是局外人无法体会的。自从她怀孕以来，没有休息过一天，即使到临产去医院，还没来得及吃顿晚饭。
当我办好一切入院手续，把老婆安顿好，时间也不早了。听妇产科医生说，老婆小孩都正常，估计今晚也不会生产，而且有母亲和丈母娘照顾着她，我很放心，和她们打了个招呼，推着自行车心急火燎地回家去。
回到家，时间已超过九点半，肚子倒是也不觉察饿了。不管怎样，晚饭暂时不能吃，要把要紧的活儿先干完——喂牛食挤牛奶。凡养过奶牛的都知道，喂牛挤奶一般都是定时的，一天三次间隔的时间要相差不多：早上4点钟，中午就要在12点钟，晚上在8点钟左右，否则既要影响奶产量，又容易使奶牛生乳房炎。
于是我走进牛棚，穿起工作服，戴上帽子，动手操作起来：先用一根较细的沙绳，把牛尾巴固定在一条牛腿上。今晚那只牛有点脾气了，可能嫌主人喂食迟了点，肚子也饿了，我还没握住牛尾巴，牛尾巴一下子狠狠地甩过来，一巴掌打到了我的脸上，脸上顷刻有种痛痛的、臭臭的、凉凉的感觉。我顺便用左手的袖子擦了擦脸，右手一把揪住牛尾巴，把它牢牢地扎在牛的一条大腿上，再用一根粗壮的沙绳扎牢牛的双腿，以防奶牛在挤奶过程中来个扫堂腿，把你踢得半死不活。当时不怕，现在想起来倒是有点后怕，毛骨悚然的，因为这头牛野性足，平时挤奶为安全起见，必须这样做。然后再倒一盆六七十度的温开水，用毛巾敷化牛的乳房，最后自己坐上矮凳，把一只铝桶夹在自己的双腿之间，开始动手操作。一会儿就挤到了大约小半铝桶的牛奶。但当我转换到右边挤时，这牛野性来了，或许是和中午间隔长了些，乳房膨胀了，或许是今天我一人挤，它就不适应。它先是后脚向上提，接着牛身子来回东西摆动，就是不让靠近。当我再次动手操作时，它的两只后脚又跳起来。这样几个回合下来，我被它“折磨“得额角上又亮晶晶了。正当我无计可施在想办法时，没想到它突然身子向我靠拢过来，我来不及向后移动矮凳，差一点就摔倒在地，而牛的右脚蹭到了桶口上，铝桶翻倒在地，随着“哐啷”一声铝桶倒地的声响，奶牛受惊吓跳起来，又一脚踢到铝桶上，铝桶扁了，白花花的牛奶一下掺和着地板上的牛尿牛粪慢慢淌向尿槽。我一股无名之火立时涌向头顶，顺手操起铲牛粪用的煤锹，用锹柄狠狠地打着它的双腿。你看它呀，两只鼓鼓的眼睛瞪得圆圆的，长长的睫毛忽闪忽闪的，鼻孔“呼哧呼哧”地喷出热气来，两只弯弯的牛角对着你，做出一副似乎要和你决斗的样子。这样平时十几分钟就能完成的挤奶工作，今天用了将近三刻钟。
整理完牛舍，回到厨房擦好脸洗完手，该是吃晚饭的时候了。揭开锅盖，锅里的饭菜早已冰凉，即使丰盛的饭菜也早已失去了原有的香味，这就是老婆烧的年夜饭，吃的团圆饭么！我的鼻子酸酸的，眼睛有点湿润了。吃完晚饭，本想看一下春晚，可今天的任务还没完成，稻草和胡萝卜还没铡完，我又想起亲婆小时候对我说的那句话，新年第一天不干活，整年才能幸福不辛苦。为了明天少干活，以后的幸福，今天的任务必须今晚完成，哪怕再迟一点也无所谓。
当我把稻草胡罗卜全都铡完，回到房间，打开电视机时，电视机里看春晚现场的观众正在兴高采烈，喊着新年倒计时“五——四——三——二——一！”“咚咚……”！新年的钟声敲响了，到处是一片响亮的欢呼声。我拉开窗帘，四面八方的烟花在夜空争奇斗艳、竞相绽放，“嘭！”“啪！”“劈里啪啦”的鞭炮声，由远及近，此起彼伏，这气氛这景色太美了，我却无心欣赏这美好的夜景，买好的鞭炮也不想点燃，因为我实在太累了，我想休息，因为明天还要早去，还要去医院。当我想到，老婆明天就要生产，我就要升级当父亲了，虽然全身疲惫，可心里微微掠过一丝快意！
发表于 2021-2-15 09:02:17
